尤妮恩

尤妮恩的赛场

体育场是光的容器。正午的光线倾泻而下，在墨绿的跑道与赭红的跳远沙坑间，划出锐利而滚烫的界线。空气里浮动着橡胶颗粒与汗水的灼热气味，远处，铅球落地的闷响与短跑发令枪的锐鸣交替传来，构成一种节律分明的背景音。我站在四百米起跑线后，心跳的鼓点盖过了一切。

就在此时，我看见了尤妮恩。她并非运动员，只是人群里一个模糊的侧影，倚在看台栏杆上，手里似乎捧着一本书，与周遭沸腾的竞技场格格不入。可那一瞥，像一颗冰凉的雨滴，意外地落进我焦灼的神经。我想起她曾说过的一个词，“尤妮恩”——她说那是她故乡方言里，对“瞬间的永恒”一种古老而诗意的称呼。那个词此刻莫名地击中了我。

发令枪响。身体如箭射出，世界骤然简化成风声与自己的喘息。弯道，直道，肌肉在燃烧，时间被步伐切割、拉长。最煎熬的时刻，肺叶刺痛，对手的脚步声如影随形。就在意志将溃的临界点，那个词毫无征兆地再度浮现：尤妮恩。

它不再是一个名字，而成为一种感知。我忽然“听”见了自己的心跳，不是慌乱，而是磅礴如鼓；我“看”见了阳光在每一颗扬起的尘埃上跳舞。极致的疲惫与极致的清醒同时降临，身体在机械运动，灵魂却悬浮于上，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。这痛苦的、飞驰的几十秒，被一种奇异的心境浸泡，获得了沉静如深海般的质地。

冲过终点。世界喧嚣重新涌入。我瘫倒在草地上，望向看台，那个身影已无处可寻。成绩无关紧要。我只确信，在奔跑的某个裂隙里，我确曾触碰过那个词所意指的——疼痛与荣耀并存，刹那即永恒的，静止的核心。

那或许就是体育，乃至生命本身，赠予我们的、真正的金牌。